第786章 活色生香

尹子祠的千年古柏还在晨雾里打盹,汉娜就攥着把香火撞开朱红山门:“快看!守门大爷说头炷香能旺三十年!”

卢勇的登山杖卡在石阶缝里,抬头时正接住她甩飞的绣花鞋,鞋尖缀的珍珠滚进功德箱缝隙,在香灰里亮成颗凡心未了的舍利。

藏书阁的飞檐下悬着青铜风铃,汉娜踮脚去够时,襦裙系带缠住了楹联木雕。卢勇解结时发现她后腰别着昨日的祈福签——泛黄的宣纸上,“岁岁常相见”的墨迹被蹭花半角,倒像被岁月提前咬了口。扫地的老道长捋须笑:“姑娘这签文,得用三清殿前的无根水护着。”

碑林廊的拓印师傅刚铺开宣纸,汉娜抢过拓包要亲自上手。朱砂粉扬了满袖,活脱脱把《尹珍训诂》拓成了《天女散花图》。卢勇举着湿巾追擦时,她闪身躲到颜真卿的真迹碑后,石青裙摆扫过“敦行”二字,给千年古训添了道俏皮尾音。

正殿前的许愿池泛着青荇,汉娜非要拿硬币打水漂许愿。第三枚钱币弹跳着撞上石龟额头,惊得池鱼摆尾溅湿她鬓角海棠。卢勇拧着衣角水渍时,发现她偷偷在硬币上刻了“LY&HN”,此刻正躺在绿苔间闪着隐秘的银光。

后山的茶寮飘起云雾,汉娜学古人烹茶烫了指尖。紫砂壶盖跌碎时,她竟用残片在竹案排成个抽象爱心。“此乃破镜重圆之兆!”煮茶的老妪笑着递来药膏,汉娜趁机把碎瓷片塞进卢勇的背包夹层,锋利的弧面隔着帆布勾勒出心跳的轮廓。

盐井梯田的晨雾还缠在半山腰,汉娜的草帽就被风卷成滚动的车轮。卢勇追到第七层梯田才截住帽子,帽檐别着的野山茶早已零落成泥。她蹲在田埂上捡花瓣,忽而指着水田惊呼:“快看!我们的倒影被栽进秧苗里了!”

古盐井改的体验馆里,汉娜非要拽辘轳打卤水。麻绳磨红掌心也不肯松手,直到木桶撞上井壁,荡起的涟漪晃碎了千年盐晶的倒影。制盐师傅递来块岩盐:“姑娘这番折腾,倒是把海枯石烂提前演练了。”她偏将盐块掰成两半,大的那瓣偷偷塞进卢勇的登山鞋。

正午的太阳把梯田晒成万面银镜,汉娜踩着阡陌跳方格。绣鞋陷进泥里拔不出,她竟赤脚在盐卤渠里趟出串珍珠链似的水花。卢勇举着鞋袜追到观景台,发现她正用脚趾在盐沙上画笑脸,脚踝的银铃铛沾了盐粒,响起来像撒了把星星在风里。

晒盐场的老伯教他们耙盐花,汉娜把木耙舞得像孙大圣的金箍棒。盐粒飞进卢勇的后颈,融化的咸涩顺着脊梁流成道微型运河。反击的盐沙扬到半空,被山风卷成纷纷扬扬的人造雪,落在她发间成了提前降临的暮雪。

盐工号子突然从谷底腾起,汉娜跟着调子胡乱应和。跑腔走板的歌声惊飞采盐鸟,却引来对岸老盐工的二重唱。层层梯田成了天然回声壁,把“嘿呦嗬”的尾音酿成坛醉倒群山的陈年酒曲。

夕阳将盐田染成琥珀海时,汉娜偷舀卤水要煮“离别盐”。陶罐刚架到篝火上,就被巡逻员逮个正着。她举着木勺辩解:“这可是提取旅行记忆的分子料理!”卢勇赔笑收拾残局时,发现罐底结着层晶盐,灯下一照竟有他们追逐的剪影。

晚风送来初放的盐蒿花香,汉娜非要编个花环当饯别礼。毛手毛脚扯断藤蔓时,卢勇的衣扣成了替罪羊崩落草丛。她捏着纽扣理直气壮:“这颗就押给我当南川的月亮!”夜露渐重的田垄间,缺了扣子的衣襟灌满山风,倒比往日更知晓心跳的份量。

子夜的星空在盐田复刻银河,汉娜突然赤脚往谷底跑。

说要把鞋丢进古盐井求个轮回重逢,临到井口却把绣鞋捂在胸口。卢勇摸出那枚刻字的硬币:“不如押这个,轻巧又耐磨。”硬币落井的叮咚声里,她睫毛挂着盐粒凝的星,比梯田所有的反光更亮。

启明星爬上桅子岭时,汉娜把旅程车票贴成纪念册。

最后那张缺了角的票根上,她画了只驮着盐粒的蜗牛。

卢勇的背包突然传出碎瓷轻响,尹子祠的紫砂残片不知何时拼成了弯月,锋利的裂口里,藏着十二天积攒的晨昏线。(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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