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园月洞门垂下的紫藤还沾着露,汉娜的蕾丝阳伞已卡在太湖石缝隙里。
她踮脚去够石顶的并蒂莲纹样,裙摆扫落芭蕉叶上的蝉蜕,正巧掉进卢勇端着的葡挞纸袋。
“这是岭南派园林的迎客礼?”他捏着金黄油皮苦笑,汉娜手机镜头早对准石壁:“快摆《牡丹亭》造型!”
穿香云纱的晨练阿婆突然甩出水袖:“靓女要借道具嘛!”
她变戏法似的从锦鲤池捞出把缂丝团扇,柄端还粘着片睡莲瓣。
汉娜摆弄扇坠时惊散池中鱼群,涟漪撞碎倒映的九曲桥,红鳞蹭得卢勇的白袜像泼了朱砂墨2。
茶亭的琉璃花窗滤出七彩光斑。
汉娜戳着杏仁饼嫌弃太甜,卢勇突然从背包掏出南川带来的擂茶粉。
穿对襟衫的茶博士皱眉敲桌:“外食加收清洁费哦!”两人慌得把竹筒塞回包里,抹茶绿却染透《卢园记》碑拓的边角。
“罚你们喂半个月锦鲤。”茶博士递来鱼食袋时眼里闪着顽童光。
汉娜撒饵画出爱心,卢勇突发奇想用饼干屑续接箭头。举自拍杆的韩国游客误以为是网红打卡点,竟往池中投掷硬币许愿,韩元铜币惊得锦鲤翻出肚皮金光。
拜石亭的英石皱得像老人脸。汉娜摸着“米芾遗风“碑文凹造型,发簪突然勾住竹帘流苏。卢勇解救她时带落暗格里的泛黄棋谱,工尺谱混着简体字涂鸦:“1987年中秋,何生与梁太在此对弈。”
穿功夫裤的老伯晃着鸟笼现身:“后生仔识唔识玩盲棋?”汉娜执黑子乱点鸳鸯谱,笼中画眉突然啼出《将军令》旋律。卢勇的白T恤被竹影切分,光斑恰好拼成昨日在灯塔松涛拍的心形污渍,薄荷香混着陈年檀木味在棋枰上厮杀。
玲珑山房的博古架结着蛛网。汉娜对着仿鼻烟壶内画屏息,呵出的白雾激活恒湿器警报。卢勇偷拍她与广彩瓷瓶的对比照,闪光灯惊起梁间燕子,衔泥抹脏清末酸枝椅的螺钿镶嵌。
管理员突然打开密室:“要不要看未展出的通草画?”汉娜的高跟鞋卡在花阶砖缝,拔出的鞋跟沾着百年前胭脂红。卢勇的帆布包掉出普济禅院求的签文,泛黄纸条飘进画中小姐的团扇,现代圆珠笔迹“早生贵子”竟与工笔画浑然天成。
荷塘的浮萍托着水晶包似的雨珠。汉娜哼着《采莲谣》撩水纹,改编的电子音惊飞叶底翠鸟。卢勇偷录视频发朋友圈,配文“当代濠江夏雨荷”。穿唐装的摄影大叔突然递来油纸伞:“落雨才衬你们旗袍嘛!”
汉娜接伞转圈,伞骨却勾住百年紫藤的老痂。大叔秒收道具混入旅游团,深藏功与名。塘中鲤鱼却记仇,叼走她新买的珍珠耳坠当聘礼,水波漾开并蒂莲状的漩涡。
回廊的碑帖拓片泛着潮气。汉娜呵气辨认模糊的狂草,氤氲水雾竟显影出“永结同心”残笔。卢勇用柠檬茶在青砖上描摹,酸味引来的蚂蚁军团摆出瘦金体“囍”字。穿汉服写生的美院生惊呼:“墨分五色活过来啦!”
教导主任模样的阿叔却抡起拖把:“后生女唔好搞破坏!”汉娜闪避时撞翻洗笔筒,百年陈墨染黑卢勇的限量球鞋。她憋笑用湿巾补救,晕开的墨迹恰似妈阁庙求的姻缘符纹样。
盆景园的罗汉松盘着时光。汉娜比画剪刀手与微型塔松合影,美甲碎钻晃晕举放大镜的老匠人。卢勇偷折的小松枝插在她草编包上,树脂香混着钜记猪肉脯的蜜汁味。
“罚你们给盆景起名。”老匠人递来洒金笺时胡须沾着松针。汉娜挥毫写下“鹊桥仙”,卢勇的狗爬字补了“吃货联盟”。匠人的银剪突然掉落,刃口在夕阳下劈出道虹桥,恰巧连接着池塘对岸的婚拍新人。
夕照给琉璃花墙镶金边时,汉娜非要拍“穿过圆门遇见爱”慢镜头。卢勇倒退取景踩到喂龟石槽,苔藓让他滑出华尔兹步。穿婚纱的摄影师激动抓拍:“借你们背影当前景!”
闪光灯惊起白鹭,衔着汉娜清晨卡在石缝的蕾丝发带飞向晚霞。卢勇的衬衫扣子绷落两颗,滚进碑廊缝隙成为百年后的考古谜题。池中乌龟浮出水面,壳纹拼出个歪扭的爱心,像极了她在他球鞋的涂鸦。
夜灯初上时回廊变身灯笼阵。汉娜挑选宫灯穗子,手机屏保突然弹出防空洞VR里的战火恋人。卢勇用身体挡住投影,影子在绢画上叠成皮影戏,演的是他们清晨卡在月洞门的窘态。
更夫装扮的老伯敲锣:“亥时闭园咯——”
尾音拖出个颤悠悠的抖音高音。
汉娜最后回望九曲桥,发现每处转折都缀着他们遗留的痕迹:葡挞碎、松针、墨渍与笑纹,在月色里酿成新的园林八景。
…………
龙环葡韵的薄荷绿窗棂还凝着晨露,汉娜的蕾丝裙摆已扫过碎石路上的凤凰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