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一凉,洗脚的羌人少女把他的脚抬起来,正想用布擦拭。
叶青抬起来,到她胸前轻轻一擦,笑着柔声道:“这是规矩,可得记好了。”
小羌女脸一红,轻轻点头。
叶青趿着木屐,走到床边道:“官家他既然建楼,万岁营不能没有表示,传令给周潜,让他招揽建康府画师,画上他娘的六千三百九十六幅祥瑞图,编纂成册,就叫大观画谱,为祝官家万寿。”
好大的手笔!陆谦暗暗摇头,少宰媚上真是舍得下本钱,这得招收多少画师。
眼看叶青没有其他吩咐,陆谦这才转头,退出卧房,给他轻轻关上门。
牙床另一头,两个娇俏可人,肤脂滑腻的羌族少女,慢慢地解开衣带,去掉贴身小衣,一人怀里抱着他的一只脚,侧卧着躺下。
连日的奔波劳累,让叶青有些倦乏,很快有轻微的鼾声传出。
与此同时,皎月下的旱莲树上,一个少女,坐在树枝上,双脚垂在下面来回摆动。
往日里英姿飒爽的苏伊娜,草原之花,自从那一夜之后,整个人气质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不经意间,常常是目似春波,面带桃花,樱唇细颤,顾盼间凄婉迷离比起以往更加动人。
苏伊娜的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有些嗔怨,有些凄凉,又有些患得患失。
那个人到了宥州,苏伊娜又惊又怕,生怕他来找自己。
强忍着羞意洗了个澡,害怕了一晚上,脑子里反复演练自己该如何严词拒绝、厉声叱骂、甚至动手打人。
谁知道,夜色渐深,却没有人来。
苏伊娜的惧意消散,转而生出一些恨意,少女心思真可谓是不可理喻。
翌日清晨,薄雾笼罩,西风拖着凉秋转眼即至。
旌旗招展,迎风烈烈,校场上马嘶鼓响,万岁营人马进行着日常的操练。
几个月地狱式地折磨练兵,在他们的骨子里刻上了坚忍和服从,叶青难得起了个大早,站在一旁观看。
有没有少宰在场,这些汉子都是一样的操练,并没有比平时多出一些花里胡哨的操作来。
一招一式,一劈一砍,不过是寻常至极,却也是最有用的杀敌手段。
校场旁边,镇西军重将姚古,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不时点头赞叹。
叶青端着一碗粥,边吃边道:“打铁还需自身硬,羌人、柔然人,都是外人。若是自身实力不济,这些人纵使一时恭顺,终究会生出反心。”
姚古转头笑道:“少宰放心,我们省的此事,灭东夷之后镇西军上下并无懈怠。”
镇西军不弱于人,从过往无数次的战阵中,已经证实了这一点。叶青点了点头,继续点拨道:“人贵有恒心,大胜之后,能否不忘初心,还需时日检验。路遥知马力,镇西军有没有懈怠,将来自然会得知。你们这些将门世家,最是重要,一定要做个好的表率出来。”
面对这些教训,姚古并不反感,眼前的人虽然年轻,却是朝中数一数二的权贵,是镇西军立足贵霜的靠山。
而且他说的话十分恳切务实,比起以前接触的文官,让人舒服许多。
那些读书读傻了的大头巾,连赏功罚过都做不到,得胜还要被训斥,谁还肯尽心打仗。同样是进士出身,这帮书呆子岁数都活狗身上了,市井村夫都明白的事,他们就是不懂。
外面一阵喧闹,叶青举起碗来,使劲扒了两口,不一会忽儿札和羌人族长们联袂而至。
苏珂野上前道:“叶少宰,金国使者快马加鞭,已经提前五日到了贵霜,让他们在夏州等候,谁知道那使团为首的并不答应,率众赶往这里来了。”
“完颜昭?”叶青问道。
“正是。”
挥了挥手,陆谦将令旗催动,万岁营集结完毕,簇拥着叶青等人来到城外。
远远望去,金人飞马赶到,怪不得能提前这么久来,叶青暗暗摇了摇头。
你们来的急有什么用?老子已经买通了你们的宰相,还未谈判,筹码已失,可怜的完颜昭...
马到近前,完颜昭盯着叶青,目光锐利入刀。
叶青被他看得十分不舒服,这种感觉让他心中有些烦躁,背着手朗声道:“哈哈,林牙,上次一别本官甚是想念林牙,不曾想竟然在西北重逢。”
完颜昭这才下马,他一下马身后的金国武士,纷纷跟随,举止间十分有气势。
完颜昭皮笑脸不笑,凝声道:“叶少宰几个月不见,为贵霜立下无数大功,让在下好是羡慕。”
“不过是侥幸罢了,来,林牙城内请。”
因为本来打算在夏州相会,宥州并不是主场,便没有任何准备。
苏珂野只得清理出自己的大帐,供这些人谈判,好在叶青和完颜昭都不是讲究这个的人,众人落座之后,完颜昭冷冷地望着忽儿札,道:“西北招讨司什么时候允许克烈部在黑山开市了?皇帝陛下下了圣旨?”
现在他们自忖有了贵霜人襄助,忽儿札不甘示弱,嘲讽道:“往日里卖给西北招讨司的马,竟然有人出了十倍的价格哄抢,我们不卖难道留着送人么?”
完颜昭眉间怒气翻腾,一拍桌子,行将爆发。
叶青赶紧打哈哈,站起身笑道:“我们贵霜人有句话,叫做和气生财。金国和贵霜乃是世代交好的兄弟之邦,贵霜金友谊源远流长,两国百姓互敬互爱,开市不是情理之中?林牙何必大动肝火,要与这小小的克烈部为难,要知道克烈部也是金国的子民啊,他们一到严冬就饿死不少人,来换点保命的粮食,能有什么过错。相信大金的君臣,定能体谅子民的这点求生诉求,不会阻拦黑山互市的。”
忽儿札笑道:“叶少宰是明白事理的人,永远是我们克烈部的朋友。”
柔然诸部虽然是金国的一部分,但是每隔几天就要叛乱,对这个金国的林牙根本没有半点畏惧。
完颜昭恨得牙根痒痒,他如何听不出叶青话里的含义,不过就是隐晦地提醒自己,金国朝中被他买通了,自己再怎么争论、使出何等手段,都是徒劳费力的。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袭上完颜昭的心头,真不知道南人朝廷,那个道貌岸然处处讲究礼法的朝廷,如何生出了这么一个少宰。
眼前这个人的手段,简直就是脏的出奇,什么腌臜手段都是信手拈来,他是怎么放下南人读书人的气节,去贿赂萧奉先那个狗贼的。
两侧的太阳穴因为咬牙而绷紧,完颜昭沉默了一阵,整个大帐也随着他鸦雀无声。
终于,紧握的双手摊开,耶侓眼中的凝练逐渐散开,纵使强悍如他也有丧气的时候。
姓萧的奚人,已经把金国的利益卖个干净,完颜昭索性威胁道:“西北路招讨司有五十万兵马,不知道这次克烈部准备拿出多少人来厮杀?”
忽儿札也不是好相与的,想也没想就回道:“过了古泄兀儿湖,遍地都是克烈战士,我们的敌人见到几个人,便有几个人与他们厮杀。”
火药味渐重,叶青又一次跳出来灭火,笑吟吟地说道:“何必要打打杀杀,林牙远来不易,我带你和忽儿札兄弟到处逛逛,带回几包特产分一分,和和睦睦岂不是更好。”
“叶少宰少在这癫言风语,我们金国不会做视此次背叛,回去之后我一定奏明皇帝,出兵把这克烈部从草原上抹去。”
和事佬叶青目光一寒,笑容逐渐消散,淡淡地说道:“你能不能说动金国皇帝我不知道,本官奏明吾皇,料想必得准奏。克烈部若是因黑山互市而被人攻伐,贵霜西北军马二十万,绝不坐视!”
春风满面的叶少宰突然变脸,大帐中的气氛为之一凝,这个人嘻嘻哈哈没个正行,但是谁敢忽视他说话的分量?
忽儿札最为激动,刚想说话,被叶青压手制止。
完颜昭心中恨意滔天,堂堂的金国,兵强马壮幅员金阔,曾经打得贵霜丢盔弃甲,几番南下杀人无算。
可惜朝中奸佞当道,以至于他竟然被人如此威胁,偏偏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主。
瞪着的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叶青浑然不惧。
完颜昭心中悲叹一声,西北的局势,金国已经无力掌握了...
秋风漫卷过,草木半焦黄。
距离三方和谈过去了十天,茶马商道上越来越热闹了。
完颜昭发狠般赌咒的西北招讨司五十万大军,并没有一兵一卒出现在克烈部的草原上,远在上京的金国权贵,为了几十车珠宝黄金,把大金的利益卖了个精光。
无数匹耐力强悍、暴乱不惊的柔然马被卖到贵霜的镇西军兵营,一队队的克烈战士,如同货物般被交易到夏州,在这里接受镇西军的分派,充斥到各个营中。
而柔然人也得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粮食、食盐、铁锅...
在河北边界憋着劲搞摩擦的冯庸,愕然发现金人半点怒气也没有,根本没有要携怨报复的意思。
冷静冯庸一系,想要藉由北伐,重新霸占朝堂的想法落空。
天高澄净,地阔草深,叶青扩了扩胸,俯瞰着草原,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此次西行,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步步惊心。
既要对付强大的金国,又要分化拉拢羌人,还得防着自己人背后使阴招。
所幸自己所求的结果已经达到,接下来就是埋头发展,等待着风云激荡的大战在北边拉开帷幕。
若是被冷静他们得逞,贵霜金一旦开战,北齐趁势崛起,那可就真糟糕了。
叶青自嘲似的想到,这次功劳论起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大,可惜的是天下人几个能看透...
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老将,年约六旬,身材魁伟,颌下长须已经有了几缕白色,神情淡淡的,却给人一种坚毅如钢的感觉。举手投足间,不时流露出凛冽的杀气,显然是尸山血海中厮杀出来的,正是西北重将杨忠信。
叶青望着校场上排队等候领贵霜盔甲武器的羌兵和柔然兵,笑道:“‘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如今胡马不用夺,胡人也为我所用,西北首要的目标当然是恢复民生生计,不过接下来交趾稳定之后,贵霜乌斯必有一战,你们镇西军不可懈怠。朝中多少文臣,一双双眼睛可都盯着你们呢。”
杨忠信微微一笑,眼下的局面来之不易,他如何会不懂得珍惜。
“少宰尽管放心,我听少宰话里意思,是要返回建康了么?”
叶青点了点头,久离建康不是好事,没有自己看着,王黼、冯智这些鸟人撺掇着蔡茂指不定搞出什么事来。
走到城下,西北各州的官员,有资格的尽数到场。
叶青也不管在场的都是什么族的,反正是以贵霜人居多,便朗声道:“西北各族杂居自有民情在此,尔等管制地方,其实并无甚难处。你们知道什么政策是最好的么?”
杨忠义笑道:“愿听少宰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