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阁的烛火在子时摇曳。小普本该在亥时就歇下,此刻却盯着石案上并排放着的两张宣纸出神。阿蛮趴在案角睡着了,鸦青头发散在《金刚经》上,像匹揉皱的绸缎。她臂上的血痕已经用金疮药敷过,却仍倔强地渗着血,将袖口染成浅红——就像她抄经时,总在"爱别离"三字上洇开墨迹。
"小师父的字...像菩萨垂下的睫毛。"白日里她趴在他身旁,看他提笔示范"住"字,指尖无意识地蹭过他袈裟边缘,"我阿爹说,南朝的字要像山水般婉转,可他还没教我写完,就..."声音突然哽住,她低头咬住嘴唇,却让血珠滴在宣纸上,晕成小小的红梅。
小普握笔的手紧绷如弦。他记得藏经阁梁柱上的虫蛀痕迹,记得每卷经书上的朱笔批注,却第一次注意到人的眼泪原来有温度——当阿蛮的泪落在他手背时,竟比烛火更烫,烫得他几乎握不住笔。他本该念"诸行无常",此刻却鬼使神差地说:"明日...明日我再教你写'住'字。"
接下来的二十七日,藏经阁成了两人的秘密。小普会在卯初刻就备好温茶,看阿蛮用他偷藏的檀香皂洗手;阿蛮会在抄经时偷偷往他砚台里添桃花瓣,说"菩萨闻着花香,才会听见凡人的心愿"。他们共执一支羊毫,小普的手指覆在阿蛮手背上,教她如何逆锋起笔,却在触到她掌心薄茧时浑身僵硬——那是比戒尺更重的业障,比佛经更难解的谜题。
谷雨前夜,山门外突然传来马蹄声。小普正在教阿蛮辨认飞天衣袂上的宝相花纹,忽听见知客僧的呵斥声混着金属碰撞声,殿角的铜铃剧烈摇晃,惊飞了檐角宿鸟。阿蛮的手突然攥紧他的手腕,指尖掐进他腕骨:"是...是官军的佩刀声。"
她眼底的平静让小普心惊。这个总在抄经时把"忍辱"写成"忍屈"的姑娘,此刻竟从袖中摸出半幅血帕,帕子上用金线绣着未完成的双生莲——正是他初遇时看见的残莲纹样。"小师父,"她把帕子塞进他掌心,血温透过布料传来,"阿娘说,遇见眉间有朱砂痣的僧人,就要把心事都交给他。"
殿门被踢开的瞬间,阿蛮突然推开他。火把光芒里,她青衫上绣着的半截莲花在晃动,如同壁画上即将坠落的飞天。小普看见官军腰间的令牌刻着"平叛"二字,终于想起三天前香客闲谈时说的——江北反贼余孽流窜至此,为首者之女臂间有莲花刺青。
小主,
"抓住她!"佩刀出鞘的寒光映着阿蛮的笑,她转身时,小普看见她肘弯处的皮肤翻开,露出真正的莲花刺青——五片花瓣,与血帕上的残莲合起来,正是一朵完整的双生莲。原来她每日用经血涂抹伤口,就是为了掩盖这刺青的颜色。
戒尺从腰间滑落,砸在青砖上发出钝响。小普想去抓住她的手,却被官军一把推开,袈裟下摆沾满泥污。阿蛮被拖出殿门时,突然回头望他,眉间桃花瓣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点,像极了他眉心的朱砂佛印:"小师父,'应无所住'的'住',是心住在哪里的住对吗?"她的声音混着雨声,"我的心...早就住在你教我的笔画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