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少年毕方

就在这时,巷子深处传来一阵啜泣声。

一个瘦小的女孩踉跄跑来,约莫八九岁,衣衫单薄,赤着脚,膝盖上满是擦伤。

"娘!"女孩扑到妇人脚边,哭道,"求您别卖阿弟!他病快好了,真的!"

妇人的脸色瞬间惨白。

李当归的剑柄突然变得滚烫——不是毕方的火,而是他掌心渗出的汗。

赵小刀已经绑好了歹徒,见状怒道:"好啊!原来你是个拐子!"

妇人"扑通"跪下,泪如雨下:"军爷明鉴!我男人死在黑水河,家里揭不开锅了,小儿子又染了瘟病……"她颤抖着掏出钱袋,"西城张老爷说,只要把丫头卖去当婢女,就请大夫给娃儿瞧病……"

女孩死死抱着妇人的腿,哭得撕心裂肺。

李当归的剑尖垂了下来。

他想起了百草堂里那些因战乱家破人亡的病患,想起姐姐常说的"世上最难医的不是病,是穷"。

"钱袋留下。"他最终开口,"带孩子回家。"

在妇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李当归解下自己的饷银袋,轻轻放在地上:"螭吻军医营明日会派人去你家。"

巡逻队押走歹徒后,李当归独自站在巷口。

屋檐上传来"咔嚓"一声轻响——毕方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正啃着一只烧焦的麻雀腿。

"现在明白了?"少年吐出一块骨头,"救一人,杀一人,世事从来如此。"

李当归抬头看他:"所以你宁愿冷眼旁观?"

毕方跳下屋檐,红衣在夜色中如残火明灭:"我只是在等。"

"等什么?"

"等值得我出手的'真火'。"少年一笑,化作漫天火星消散空中。

李当归回到螭吻军营时,已是子夜。

训练场的火把早已熄灭,唯有军师帐前还悬着一盏青灯。

灯影里,白泽正倚在竹榻上翻阅竹简,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道:"巡夜归来不先去交令,反倒跑来我这里——看来是心里有事。"

李当归抱拳行礼,犹豫片刻才开口:"先生,弟子今日……遇到了难题。"

白泽的竹简"啪"地合上,墨迹在简面上游成一句:

"剑可断铁,难断是非。"

李当归将今夜之事一一道来:歹徒行凶、妇人卖女、毕方冷语……说到最后,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剑柄:"若那妇人真是迫不得已,我阻拦她卖女,反倒害了她病重的儿子;可若置之不理,又眼睁睁看着骨肉分离……"

竹简突然飞起,在他额前轻敲三下。

"第一问,"白泽的声音如古井无波,"若那歹徒抢的是贪官污吏的赃银,你救是不救?"

李当归怔住。

"第二问,若毕方当场烧死歹徒,你拦是不拦?"

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下。

"第三问——"白泽忽然用竹简挑起他的佩剑,"若此刻要你在姐姐和全城百姓间选一个,你的剑指向何方?"

剑穗无风自动,李当归的掌心渗出冷汗。

白泽忽然轻笑,竹简展开成三尺长的画卷,显露出白虎城纵横交错的街巷:

"你看,每条巷都住着卖女的母亲,每个路口都有毕方这样的旁观者。"他指尖轻点,墨色晕染出更多人影,"螭吻军规教你'除恶务尽',可曾教过你分辨——什么是真正的'恶'?"

李当归的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我……不知道。"

白泽拾起佩剑,突然划破自己的手掌。

血珠滴在竹简上,竟燃起幽蓝色的火焰。

"看好了。"

火焰中浮现出李当归今日的每一个选择:他斩向歹徒的剑,递给妇人的饷银,甚至与毕方对话时微微动摇的眼神……

"持剑者当如烛火。"白泽的声音在火焰中忽远忽近,"不求照亮世间所有阴暗,只需守住眼前一寸光明。"

火焰倏然熄灭,竹简上只剩八个滴血的篆字:

但行前路,无问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