爪瓦潮湿闷热的午后,废弃的橡胶加工厂临时据点里,只有风扇徒劳地搅动着粘稠的空气。
胡力刚结束和胡振邦的通讯,后者正在达维亚错综复杂的华人社区中穿行,联络、组织,像蜘蛛一样编织着一张看不见的抵抗之网。
金南端着一杯刚沏好的凉茶走过来,放在胡力面前的弹药箱上。看着胡力眉宇间尚未完全散去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
“少爷,D京那边…谢将军发来的照片,让你很为难吧?”
胡力端起凉茶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稍稍驱散了心头的烦闷。他放下杯子,身体向后靠在同样充当椅子的弹药箱上,目光投向窗外被烈日晒得发白的棕榈叶,声音有些低沉。
“嗯。老谢这次…给我出了个不小的难题。”
金南在旁边的弹药箱上坐下,拿起一把匕首,无意识地削着一块木头,木屑簌簌落下。
“少爷,其实…我有点想不明白。”
他抬眼看向胡力,眼神里带着纯粹的困惑。
“你还记得凌风那事吧?就因为在茶啊冲,他对那些被鬼子逼着冲锋的倭民动了点恻隐之心,下令不开火,你后来…可着实把他冷落了一段时间。”
金南顿了顿,观察着胡力的表情,见他没有不开心的样子,这才继续道。
“谢将军这次,不也是‘恻隐之心’吗?还是主动去救那些小鬼崽子。可你…非但没生气,还答应了?虽然加了限制,但终究是答应了。这…这有点不像你平时的作风啊。”
金南挠了挠头,满脸的不解。
“而且,你最后把小鬼崽子们弄进小世界…这法子多好!一劳永逸!既能救人,又能绝了后患。可你好像一开始根本就没往这上面想?纠结了那么久?”
金南的语气里充满了笃定.
“我不信你一开始真没想到!”
胡力没有立刻回答。从裤腿上抽出匕首,又从金南手里拿过那块被削得不成样子的木头,然后自己慢慢地、有一下没一下地削着。
锋利的刀刃划过木纹,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沉默在闷热的空气里蔓延,只有风扇的嗡鸣和刀削木头的声音。
良久,胡力才停下手中的动作,将匕首轻轻插在弹药箱上。他抬起头,目光深邃地看着金南,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戏谑或沉重,只剩下一种冷静的剖析。
“年轻人,你看问题,有时候太表面了。”
胡力的声音很平静,砸吧砸吧嘴。
“凌风的事,和谢晋元这次的事,看着都是‘恻隐之心’,但本质上完全不同。”
胡力用手指点了点桌面,像是在划分界限。
“凌风那次,是在战场上!刀都架在脖子上了!”
胡力的语气陡然加重,眼神锐利如刀锋。
“鬼子拿倭民当人肉盾往前冲!凌风那一道不开火的命令,不是简单的‘恻隐’,那是拿自己兄弟的命去赌!去赌那些被裹挟的倭民会不会反戈一击?还是赌鬼子的子弹会绕过他们?”
“结果呢?就因为他那点不合时宜的‘不忍心’,还被倭民道德绑架!简直是妇人之仁!是战场上的致命错误!是不可饶恕的愚蠢!”
胡力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怒意,显然对凌风当年的行为依旧耿耿于怀。
“而谢晋元这次呢?”
胡力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复杂的无奈。
“是他在废墟里捡到一个快死的小女孩,救了她。后面拍的那些照片,是想告诉我D京还有更多这样的孩子,处境凄惨。”
“他救那个小女孩,或者未来可能再救几个‘撞到眼前’的,但并不会立刻、直接地威胁到我们任何一个士兵的生命安全!”
胡力摊了摊手。
“他是在请求一种…人道主义的干预。虽然对象是仇敌的孩子,但至少,在当时当下,没有把我们的兄弟置于危险境地。这就是本质的区别。”
金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
“这么说…倒也是。一个是要害死自己人,一个是…只是发发善心?”
“发善心?呵...”
胡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重新拿起匕首削木头。
“哪有那么简单。我纠结的,从来不是救不救那一两个孩子的问题。我纠结的是,救了之后怎么办?谢晋元看到的只是一个可怜的小女孩,可我看到的是什么?”
胡力的眉头微蹙,眼神变得幽深。
“我看到的是无数个潜在的麻烦!是可能养不熟的白眼狼!是未来可能被仇恨洗脑、反咬我们一口的毒蛇!金陵的血还没干透,申城的废墟还在那里!我救他们,国内的几万万民众会怎么看我?会不会觉得我忘了血海深仇?寒了人心。”
胡力停下削木头的动作,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匕首冰凉的刀柄。
“至于你说为什么没第一时间想到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