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寒潭铸鳞,余烬葬火

陈墨的哭声戛然而止,呆呆地看着柳红袖月光下那张毫无生气的侧脸,看着她那只残缺的手。风雪夜…自断一指…他听说过,却从未如此刻般感受到那份惨烈和绝望后的冰冷。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女子心中的寒潭,比潜龙谷最深处的冰窟,更加死寂。

“回去吧,陈先生。”柳红袖的声音疲惫不堪,“你是总摄官了。谷内…离不开你。守好你的棋盘…别让剩下的棋子…再被轻易拿去填坑了。”

陈墨张了张嘴,看着柳红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侧影,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深深一揖,带着满身的疲惫、恐惧和无尽的悲凉,踉跄着退出了药庐。木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清冷的月光,也隔绝了两个被权力腐沼吞噬的灵魂。

寒潭洞深处,火室。

空气中那股焚烧尸体的焦臭味已被浓烈的药气勉强压下,但那份无形的、如同附骨之疽般的死亡气息,依旧弥漫不散。李长天半躺在裘皮椅上,双目紧闭。锦被上,那片染血的标记已被移开,置于石案一角,像一块丑陋的伤疤。

他枯瘦的手,依旧覆盖在玄铁兵符之上。指腹一遍遍、一遍遍地描摹着狼首獠牙的冰冷纹路,力道之大,几乎要在那坚硬的玄铁上刻下印痕。洞外谷内的喧嚣似乎彻底远离,唯有意识深处,柳红袖那泣血的控诉和绝望的质问,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反复穿刺着他强行冰封的意志。

“暴君…冰坨子…破庙的誓…忘了么…”

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血和泪,灼烧着他试图冻结的灵魂。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紧蹙了一下,深陷的眼窝下,肌肉在极其细微地抽搐。搭在兵符上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识海深处,那片被他强行镇压的、属于“李长天”的痛苦旋涡,再次疯狂地涌动起来!母亲的哭喊,洪水的冰冷,赵铁柱的血,瘟疫焚尸的焦臭,柳红袖的断指和绝望的眼神…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交织成最尖锐的拷问,撕扯着他摇摇欲坠的冰封壁垒!

“呃…”一声极其压抑、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呻吟,艰难地冲破了紧闭的牙关。

守在榻边的亲卫猛地一震,紧张地看向孙老。孙老枯瘦的手指一直搭在李长天的腕脉上,此刻清晰地感受到那平稳脉象下骤然掀起的惊涛骇浪!心脉紊乱,气血逆冲!这是心魔反噬,神魂激荡之兆!比之前的虚火外越更加凶险!

“主公!”孙老急呼,手中金针闪电般刺向李长天头顶几处要穴!

就在金针即将刺入穴位的刹那!

李长天紧闭的眼睑猛地掀开!

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此刻布满了猩红的血丝!瞳孔深处,不再是纯粹的冰冷死寂,而是两股力量在疯狂地撕扯、对抗!一股是滔天的痛苦、愤怒和属于“人”的挣扎;另一股则是更加庞大、更加冷酷、试图吞噬一切的绝对意志!

“出去!”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不是对孙老,而是对识海中那个疯狂咆哮的自己!

然而,这一次,那源自本心的痛苦和质问,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更加猛烈地反扑!焚婴的火焰似乎在他眼前燃烧,柳红袖染血的断指如同烧红的烙铁刺向他的眼球!

“啊——!”李长天发出一声更加痛苦、更加狂暴的嘶吼!身体猛地向上弓起!覆盖在兵符上的手青筋暴突,如同鹰爪般死死扣住那冰冷的狼首!巨大的力量让坚硬的躺椅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孙老的金针被一股无形的狂暴气劲弹开!亲卫吓得面无人色!

就在李长天精神濒临崩溃、冰封壁垒即将被彻底冲垮的瞬间!

他的目光,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猛地死死盯住了石案上——那里,静静放着一碗孙老刚端进来、尚未动用的、用来镇心理气的药汤!漆黑的药汁,在炭火的映照下,竟诡异地折射出一点…来自洞窟深处、寒潭幽水的…**冰冷光泽**!

寒潭水!

那极致冰寒、死寂、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气息,透过药碗的折射,如同最强烈的暗示,瞬间刺入李长天狂暴混乱的意识!

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不!是抓住了唯一能镇压心魔、维持这冰冷王座的——**锚点**!

李长天眼中那疯狂的挣扎和痛苦,如同被泼上了极寒的冰水,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顾一切的、近乎癫狂的决绝!他猛地伸出那只没有握兵符的手,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抓向那碗药汤!

“主公!药烫!”孙老惊呼!

李长天恍若未闻!滚烫的药碗被他枯槁的手死死抓住!灼热的陶壁瞬间烫红了皮肉,发出“嗤”的轻响!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眼中只有碗中那漆黑如墨、倒映着寒潭幽光的药汁!

他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不顾一切地将滚烫的药碗凑到嘴边!

“咕咚!咕咚!咕咚!”

滚烫、苦涩、带着浓烈药腥气的液体,被他大口大口地、疯狂地灌入喉咙!灼烧感从口腔一直蔓延到胃里!但更强烈的,是那股随之而来的、仿佛源自寒潭深处的——**极致冰寒**!那冰寒迅速压制了滚烫的药力,如同无形的冰流,瞬间浇灭了识海中翻腾的烈焰!镇压了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