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将昭雪郡主府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书房内烛火通明,跳跃的光影在墙壁上投射出晃动的轮廓,映照着相对而坐的两人。谢景宸与殷璃面前的紫檀木桌上,静静摆放着两样关键物件——一张泛黄的麻纸,上面记录着狱卒王五的亲笔证词,字迹潦草却字字千钧;旁边是一个巴掌大小的空木盒,盒身呈深褐色,纹理细密,并非中土常见木料,内壁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辛香气,与“相思断肠红”那甜腻的毒性截然不同,带着西域香料特有的醇厚与凛冽。
“此物是破局的关键。”谢景宸指尖轻轻点在木盒表面,触感温润中带着一丝坚硬,“王五虽被胁迫,未能看清交接之人的全貌,但他反复确认,那人右手手背有一道陈年刀疤,约莫寸许长,像是早年利器所伤;且身上萦绕着浓郁的西域香料气味,绝非寻常熏香。这沙罗木制成的盒子,在中原更是罕见,只有西域商队偶尔会用来盛放贵重货物。”
殷璃垂眸凝视着木盒,眼神锐利如刀,脑海中飞速检索着相关线索:“三皇子李弘门下,掌管车马外事、负责与西域胡商接洽的门客胡贯,我曾在宫宴上远远见过一面。此人长袖善舞,却眼神阴鸷,更重要的是,他右手手背确实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传闻是早年驯鹰时被鹰爪抓伤,多年未消。而且他素爱收集西域奇物,日常熏香便是罕见的西域龙涎香,气味与盒内残留的气息极为吻合。”
“但仅凭这几样线索,还不足以扳倒一位皇子。”谢景宸语气冷静,带着几分审慎,“王五为保家眷性命,已按我们的安排隐匿起来,无法当庭作证;这木盒与证词虽指向性极强,却缺乏直接证据证明是胡贯所送,更无法直接关联到三皇子。我们若贸然发难,反而可能被他们倒打一耙,扣上‘构陷皇子’的罪名。”
殷璃抬眸,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指尖紧紧攥起:“那就赌一把。赌陛下对西域势力的天然忌惮,赌三皇子做贼心虚,赌胡贯沉不住气。朝堂对峙,拼的不仅是证据,更是气势与人心。我们要在金殿之上,步步紧逼,让他们自乱阵脚,露出破绽!”
谢景宸看着她眼中燃烧的斗志,缓缓点头。他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三皇子经营多年,党羽遍布朝堂,若不抓住此次机会一击即中,日后再想找到如此关键的突破口,难如登天。
“好。”他沉声道,“明日朝堂之上,我会牵制住周振等人的发难,你趁机抛出证词与木盒,直指胡贯。我已让人暗中联络了几位与三皇子素有嫌隙、且忠于陛下的老臣,届时他们会适时附和,形成舆论攻势。我们要让陛下相信,林逵之死绝非简单的杀人灭口,背后牵扯的,是足以动摇国本的阴谋。”
殷璃颔首,心中已有了周密的盘算。这场金殿对峙,既是生死较量,也是一场豪赌。他们赌的是皇帝的猜忌与权衡,赌的是正义与真相的力量。
卯时三刻,天色微明,晨曦穿透云层,洒在巍峨的宣政殿屋顶,琉璃瓦泛着金色的光芒。然而,殿内的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文武百官身着朝服,肃立两侧,目光低垂,却暗中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龙椅上的皇帝面色沉静,眼底深不见底,目光如鹰隼般缓缓扫过下方,最终落在三皇子李弘以及他侧后方的谢景宸与殷璃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司礼太监尖锐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打破了沉寂。
短暂的静默后,御史周振突然出列,手持玉笏,快步走到殿中,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却难掩一丝刻意的激昂:“臣,监察御史周振,有本启奏!臣弹劾靖安侯世子谢景宸、昭雪郡主殷璃!二人协查漕运及林氏逆案期间,滥用职权,私设刑堂,威逼利诱钦犯林逵,致其不堪受辱,含恨自尽于天牢!更甚者,二人勾结天牢狱卒,伪造证供,意图攀扯皇子,搅乱朝纲,其心可诛!恳请陛下明察秋毫,将二人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臣附议!”紧接着,吏部侍郎张大人出列,言辞恳切,“谢世子与殷郡主虽有破获逆案之功,却也因此恃宠而骄,行事越发肆无忌惮。林逵身为朝廷钦犯,理应交由三司会审,却被二人擅自提审,如今死于狱中,恐难堵天下悠悠之口。臣以为,当即刻将二人拿下,彻查此事!”
“臣亦附议!”
“臣请陛下严惩!”
一时间,接连有七八名官员出列附和,皆是三皇子李弘一派的核心成员。他们言辞激烈,声泪俱下,仿佛谢景宸与殷璃已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将殿内的气氛推向了剑拔弩张的边缘。
三皇子李弘垂眸而立,双手拢在袖中,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冷意。他站在队列前方,身姿挺拔,一派从容,仿佛此事与他毫无关联,只是在旁静静看着一场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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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汹汹攻势,谢景宸面色不变,稳步出列,躬身行礼,姿态从容不迫,声音沉稳有力,穿透了殿内的嘈杂:“陛下,周御史此言,实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与殷郡主奉旨查案,自始至终皆按律法行事,所有审讯过程均有详细记录,宫中亦派遣内侍全程旁听见证,绝非私设刑堂。林逵并非自尽,而是中了一种罕见的奇毒——‘相思断肠红’身亡!此毒产自西域,以赤焰草为引,毒性猛烈,服下后半个时辰内便会七窍流血而死,且死后面色安详,与心疾发作极为相似,寻常仵作难以察觉。分明是有人恐林逵供出幕后主使,故而在天牢中杀人灭口!周御史不查真凶,反而颠倒黑白,污蔑办案之人,臣怀疑,其是否受人指使,欲行那李代桃僵、混淆视听之举,包庇真正的凶手!”
“谢景宸!你放肆!”周振被当众揭穿,面色涨红,厉声呵斥,“你血口喷人!林逵之死有天牢医官的诊断为证,怎容你信口雌黄!”
“放肆的是你!”一道清亮而坚定的声音响起,殷璃上前一步,与谢景宸并肩而立,身姿挺拔,目光灼灼地看向周振,随即转向御座之上的皇帝,“陛下!林逵死于毒杀,证据确凿!臣女与谢世子已暗中查明,最后接触林逵饮食的狱卒王五,正是下毒之人!而王五之所以铤而走险,是因其家眷被人秘密控制,若不从命,便会惨遭灭口!”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文武百官纷纷交头接耳,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连一直镇定自若的李弘也微微抬眸,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与警惕,显然未曾料到对方竟能查到狱卒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