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浙江象山影视城。

寒风像裹着冰碴子的刀片，刮过“绝情谷”仿古建筑群的飞檐翘角，发出呜呜的嘶鸣。人工瀑布早已冻成一片巨大的、沉默的冰挂，在惨淡的冬日阳光下折射出刺眼而冰冷的寒光。

巨大的绿色保暖棚像匍匐的怪兽，鼓风机在里面疯狂地嘶吼，卷起漫天廉价的人造雪花，纷纷扬扬，营造着剧本里“风雪绝情谷”的悲怆意境。棚内温度计的水银柱，死死卡在零下五度的刻度上，寒气无孔不入。

刘艺菲把自己裹在一件长及脚踝的厚重白色羽绒服里，远远看去，活脱脱一个圆滚滚的雪球。她蜷缩在导演监视器旁唯一的小马扎上，双手紧紧拢着一个巴掌大的粉色暖手宝，汲取着那点可怜的暖意。

小脸冻得没什么血色，鼻尖和眼眶却红彤彤的，长长的睫毛上甚至凝结了一层细碎的白霜，随着她眨眼的动作微微颤动。

刚拍完一场“小龙女寒潭练剑”的重头戏，单薄的纱质戏服下只穿了最基础的肉色保暖衣，在刺骨的冰水混合物里泡了将近半小时。此刻即使裹在羽绒服里，身体深处透出的那股寒意依旧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茫茫的雾气。

“茜茜姐，快，姜汤！”助理小林一路小跑过来，手里端着一个硕大的保温杯，杯口热气腾腾。

刘艺菲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接过来，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带来一阵刺痛。她小心翼翼拧开盖子，浓郁辛辣的姜味混合着红枣的甜香扑面而来。

她迫不及待地凑上去，小口啜饮着滚烫的液体。灼热的暖流滑过喉咙，一路烫到胃里，冻得几乎麻木的四肢百骸才像是被唤醒，传来一阵酸麻的刺痛感。

她满足地叹了口气，抬起雾气朦胧的眼，下意识地望向保暖棚入口的方向。目光穿过漫天飞舞的廉价“雪花”和攒动忙碌的剧组人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期盼——当然，什么也没有。

昨夜视频里，汪言哥哥的背景还是纽约锚点剪辑室那冰冷的金属墙壁和闪烁的屏幕，他眼底的血丝和疲惫隔着屏幕都清晰可见。他说《蝙蝠侠》后期正在关键时刻，古斯塔都恨不得睡在机房……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一丝淡淡的失落，混着姜汤的暖意，沉入心底。她重新低下头，小口吹着杯口的热气，想把那点不切实际的念头驱散。

就在这时，入口处厚重的棉帘被掀开，一阵更猛烈的寒风裹着雪花碎片灌了进来。场务老张缩着脖子，领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那身影穿着深灰色的工装款羽绒服，洗得有些发白，拉链一直拉到下巴。头上扣着一顶黑色的旧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脸上严严实实地捂着个黑色口罩，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

他手里拎着一个半旧的、沾着泥点的工具箱，肩上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双肩包，裤脚和鞋面上都带着明显的尘土痕迹。这打扮，扔在剧组人堆里毫不起眼，标准的新进杂工或低级武行模样。

“新来的武指助理，姓严。”老张搓着手，哈着白气，含糊地对正盯着监视器的副导演介绍，“张导和程指导都打过招呼了，说是程指特意从香港那边挖来的高手，专门负责女演员的威亚安全和动作细节抠位，顶替之前摔伤胳膊的老王。”

副导演正被一条拍不好的镜头弄得焦头烂额，闻言头也没抬，只随意地挥挥手：“行行行，知道了。程指在B区那边盯威亚呢，赶紧带过去！动作组那边正缺人手，一堆事！”

“严师傅”微微颔首，没发出任何声音，拎着工具箱，沉默地跟着老张，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地上湿滑冰冷的泡沫“积雪”，朝着保暖棚深处、鼓风机噪音最大的“寒潭”拍摄区走去。他的步伐稳健，带着一种与这身“底层工装”不太相符的利落和力量感。

经过刘艺菲所在的那个角落时，他仿佛不经意地侧了下头。

只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