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起老道传剑时说的“心剑”,想起嘉馨为他系剑穗时的温度,想起宴会上的珍馐与河灯的微光。腕间剑穗垂落,扫过水面,荡起涟漪,将两岸灯火碎成点点金箔,恰似人间百态,皆在这一剑中。
“谢夫人可知,”他望向远处的漏雨草棚,“今日宴上的‘龙涎膏’,够那边的百姓吃三年?”
谢道韫轻叹:“所以更需有人执剑。不是为了朱门酒肉,是为了漏雨草棚里的麦粥。”她转身,鬓边的木樨花随江风飘落,“当年嵇康锻铁,阮籍酗酒,皆因不愿与浊世同流。小友今日在宴上的隐忍,比之剑击,更需勇气。”
回到席间时,王嘉馨正对着那盘“金齑玉脍”出神。她已褪去金钏,腕间只余一道淡红勒痕,是方才拔剑时被剑穗所勒。蔡佳轩坐下,忽见她将玉碟推来,碟中鲈鱼脍已被切成细条,摆成寒梅形状——那是他家乡的吃法,用雪水冰镇,佐以姜末。
“方才让厨下换了调料,”她低声道,“没有用岭南的蔗糖,只用了本地的青梅酱。”眼中闪过狡黠,“其实我早觉得,那些甜腻的酥点,哪及得上你说的麦饼香?”
席间又上新品,这次是“烤鹿尾”,鹿尾插在青铜架上,尾尖裹着蜂蜜与松子。王大司马举杯,遍邀宾客:“明日春分,诸君随我去城外踏青,看看田间的麦苗,也看看江北的流民。”他目光落在蔡佳轩身上,“尤其小友,可愿为我等讲讲,寒门子弟如何在霜雪中种麦?”
蔡佳轩起身,长揖到底。他知道,这一场宴,表面是春宴,实则是试炼——世家在试探他,也在试探嘉馨。腕间剑穗忽然轻鸣,与远处焦尾琴的余韵相和,恍若天地间的一声长叹。
暮色渐深,画舫开始返航。蔡佳轩站在船头,看王谢两家的灯火渐成两点金芒,与百姓的渔火遥相辉映。江风带来隐约的琴音,不知是《广陵散》还是《采薇》,却见嘉馨倚着画阁栏杆,袖中雌剑的清光,正与他的雄剑相和,在暮烟中划出一道淡淡的虹。
这一夜,秦淮河上的飞燕,还在朱门间穿梭;王谢堂前的灯火,依旧辉煌如昼。但在某个漏雨的草棚里,一个老妇人正对着一盏油灯,缝补儿子的旧衣——她不知道,今夜的宴会上,有人为了她的麦粥,握住了剑柄。
蔡佳轩轻抚剑鞘,云雷纹在掌心发烫。他忽然明白,所谓“王谢堂前燕”,终有一日会飞入寻常百姓家;而他手中的剑,不是为了劈开朱门,而是为了让所有的灯火,都能在寒夜里长明。
案头的“金缕酥”早已冷透,银屑落了满盘。但在他眼中,那些银屑不再是珍宝,而是落在麦地里的霜——只要心怀热望,霜雪终将化春水,润得麦苗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