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顺天

“此城乃轩辕天策采昆仑玉髓、熔四海金精所铸。“赵泰的马鞭掠过鳞次栉比的鎏金飞檐,惊起一串青铜风铃的清鸣,“昔年阿卡莎大陆的龙脉血气,还能供养着这座吞金巨兽。如今嘛...“他指尖弹飞一枚铜钱,看着它坠入铺满和田玉碎屑的阴沟,“不过是垂死老龙呕出的最后一颗金痰。“

转过飞云渡,白戬的瞳孔被三百里琉璃市肆灼得生疼。波斯商人驼队卸下的星辰纱幔正在晨光中流淌银河,蜀锦铺子前的鲛绡幌子浸着朝露,竟幻化出《千里江山图》的虚影。最骇人的是当街叫卖的胡商——他琉璃柜中陈列的“珍馐“,赫然是封在琥珀里的凤凰胎!

“让让!“八匹雪域龙驹拖着的沉香车舆碾过金砖,车窗飘落的桃花笺还沾着西域葡萄酒渍。白戬侧身避让时,瞥见车内贵妇正用夜光杯接取檐角滴落的晨露——那水珠途经十二重鎏金檐兽,已浸透百种香粉,落地竟凝成裹着金箔的珍珠。

赵泰突然拽住他闪进巷口。只见三十六名昆仑奴抬着翡翠步辇迤逦而过,辇中老翁手持的紫玉烟杆,每呼吸一次便喷出墨香。“那是内阁首辅的早朝仪仗。“他冷笑,“你脚下踩的泥,都比青州农户碗里的粟米金贵。“

行至珍馐坊时,白戬的嗅觉早已淹没在饕餮地狱。水晶帘栊后,昆仑雪醪正冰镇着南海龙趸髓;翡翠蒸笼里,裹着蜜蜡的熊掌蒸腾出霞光;最离奇的是当街炙烤的“灵犀串“,每块肉都在铁签上发出昆山玉碎的清音——那竟是圈养在御苑的千年白泽后腿!

“两碟桂糖糕。“赵泰将金铢拍在流云纹玛瑙柜上。掌柜笑时,镶着东珠的金牙折射出虹彩:“贵人有所不知..“话音未落,街心突然传来象鸣般的巨响——竟是运送北海冰髓的青铜车队碾碎了整块汉白玉地砖。

白戬拈起糕点时,琉璃盏中的碧螺春正倒映出整座城池的癫狂。桂糖在舌尖化开的刹那,他忽然尝到血的味道:那些镶在城墙里的夜明珠,原是人民的眼眶;铺就长街的汉白玉,浸染着南疆矿奴的骨髓;而此刻唇齿间的清甜,不过是盛世余晖在历史咽喉烙下的最后一块蜜饯。

琉璃盏中的桂糖霜还未化尽,一声戏谑自鎏金屏风后荡开。

“急什么?“少女指尖拂过翡翠柜台,霜花顺着青玉算盘攀缘绽放,“本姑娘的银子不过暂押在昆仑墟,待雪化了...“她突然旋身避开掌柜的乌木戒尺,腰间九环蹀躞带撞出碎玉声,惊得梁间垂落的琥珀风铃凝出冰棱。

白戬的瞳孔微微收缩。那女子裹着月魄裁成的广袖流仙裙,裙裾银线绣着的千山暮雪随步生辉,却偏在腰间系了条歪歪扭扭的桃红丝绦。冰雕玉砌的容颜本应配寒潭孤月的清冷,偏生黛眉挑着三分戏谑,杏眼转着七分狡黠,生生把九重天外的姑射仙子拽成了市井泼皮。

“放肆!“掌柜的紫檀木镇纸挟风劈下,却在触及她肩头寸许处骤然凝滞——整块南海沉香木竟从内部迸出蛛网冰纹,转瞬化作齑粉洒落满地星芒。女子轻笑间呵气成霜,冻住了三个扑来的壮汉靴底,当她旋身躲开护卫时,流仙裙摆绽开的明明是瑶台仙葩般的六棱霜花,可裙下倏忽露出的鹿皮短靴上,竟用金线绣着“打劫御膳房“五个狂草。

赵泰的茶盏停在唇畔,碧螺春表面已结出薄冰:“真是晦气,她怎会在此?“话音未落,她突然贴着白戬耳畔轻语,“小郎君看够没?”带着松针清雪的冷香。“小郎君这双眼睛生得妙极,倒像是...“尾音化作一声轻笑,玉指轻弹间,白戬碗中的桂糖糕突然长出冰晶小脚,吧嗒吧嗒跳进了赵泰的参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