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知道,在绝对的权力面前,自己是否还能保持住那份清醒和镇定。
下午两点五十分,郑浩提前十分钟到达县委大楼。
他穿着最正式的一套深色西装,白衬衫,头发也仔细打理过,整个人显得清爽而干练。
在秘书的引领下,他走进了那间象征着临川最高权力的办公室。
刘航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批阅文件,听到动静,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公式化的、却看不出温度的笑容。
“郑浩同志来了,坐。”
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平和,甚至称得上客气。
“刘书记好。”
郑浩微微躬身问好,然后端正地坐下,腰背挺直,双手自然地放在膝盖上,目光平静地迎向刘航的审视。
刘航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微微后靠,用一种看似随意的目光打量着郑浩。
年轻,确实年轻,但眉宇间没有寻常年轻人见到他时的紧张或谄媚,只有一种沉静的专注。
这份定力,不像个普通家庭出来的孩子。
“叫你来,也没别的事。”
刘航开口了,语气依旧轻松。
“就是听说你在住建局这边干得不错,马谦同志对你评价很高。正好最近在考虑明年老旧小区改造提升的方案,想听听你们一线同志的一些直观感受和想法。”
他果然用了这个借口。
郑浩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刘书记过奖了,我只是做了一些分内的工作。关于老旧小区改造,我了解的情况可能比较有限,主要是跟着马局和科室的同志们跑跑现场,做一些基础的协调和记录工作。”
他的回答谦逊而谨慎,将功劳推给领导同事,也限定了自己了解信息的范围。
“嗯,基层的经验很宝贵。”
刘航点了点头,话锋却不着痕迹地一转:
“小郑啊,你是京城大学的高材生,能选择到我们临川来基层锻炼,很难得。家里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支持你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吗?”
来了。
正题来了。
郑浩脸上表情控制得极好,没有任何异常。
他早就料到刘航会问这个。
他迎着刘航看似温和、实则锐利的目光,语气坦诚,甚至带着年轻人提到家庭时常见的腼腆:
“谢谢刘书记关心。我父母……就是普通的群众,在老家做点小生意。他们……挺支持我出来闯荡的,觉得年轻人应该多经历一些。”
他说的,是实话。
至少在明面上,是实话。
他的亲生父母,确实是普通群众。
郑仪,只是他的哥哥。
而关于郑仪的信息,他绝不会主动提及。
刘航脸上的笑容一僵。
普通的群众?做点小生意?
这话骗鬼呢!
一个普通家庭,能培养出京城大学的硕士?能让孩子放弃可能的留京机会或省城优渥岗位,跑到临川这地方来“锻炼”?
更重要的是,组织部那边“录入不全”的家庭信息又作何解释?
刘航几乎可以肯定,郑浩在撒谎,或者至少是隐瞒了最关键的部分。
但他没有立刻戳穿。
官场浸淫多年,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试探。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借这个动作掩饰着内心的盘算。
放下茶杯,刘航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目光也变得更有穿透力。
他不再绕圈子,决定单刀直入。
“小郑啊,”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气中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严肃。
“我今天找你来,了解老旧小区改造是其一,但更重要的,是想跟你谈谈我女儿,刘雅宁的事。”
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郑浩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没有回避刘航的目光,只是眼神里适当地流露出一些惊讶和……困惑?
“刘书记,您是说……刘科员?”
他恰到好处地使用了工作称呼,显得疏离而规矩。
刘航看着郑浩那副“无辜”的样子,心里冷哼了一声,这小子,倒是沉得住气。
“对,就是雅宁。”
刘航直接用了女儿的名字,拉近了距离,也强调了话题的私人性质。
“我听说,你们最近……接触比较多?”
他没有用“交往”之类的敏感词,但“接触比较多”这几个字,已经足够表达他的意思。
郑浩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才谨慎地开口:
“刘书记,我和刘科员……是在工作中有过一些接触。残联那边有些业务和住建局有交叉,再加上……可能年轻人之间共同话题多一点,所以偶尔会聊几句。如果这让您产生了误会,或者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我向您道歉。”
他的回答依旧滴水不漏,将关系限定在“工作接触”和“年轻人聊天”的范畴,并且主动表示“道歉”,姿态放得很低。
刘航盯着郑浩,眼神锐利。
他忽然发现,自己有点低估这个年轻人了。
这份临场应变的能力,这份在压力下依旧能保持逻辑清晰、言辞得体的沉稳,绝非常人可比。
难怪雅宁会……
但这更坚定了他要弄清底细的决心。
“郑浩。”
刘航不再叫他“小郑”,语气也彻底冷了下来。
“这里没有外人,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只有雅宁这一个女儿。作为父亲,我对她的关心,可能超过了工作的范畴,希望你能够理解。”
“雅宁这孩子,性子直,没什么心机。她最近的表现……我很担心。”
“我今天找你,不是以县委书记的身份,而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
“我只问你一句实话——”
刘航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牢牢锁住郑浩,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和我女儿,到底是什么关系?”
郑浩能清晰地感受到刘航目光中的审视、疑虑,还有那份不容置疑的、属于父亲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