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浩的心情,在这一刻复杂到了极点。
有被赤裸裸逼问的窘迫,有对刘雅宁那份纯粹情感的愧疚,有对自身处境艰难的无力,更有一种……被轻视的屈辱感。
是的,屈辱。
他理解刘航作为父亲的立场,但他无法接受这种近乎审问的姿态。
刘航那句“以一个父亲的身份”,看似放低了姿态,实则是在用亲情和权力逼他就范,逼他承认一段他目前无法承诺、也无法承担后果的关系。
他知道,只要自己此刻松口,承认对刘雅宁有超越同事的感情,那么等待他的,很可能不是祝福,而是更严厉的审视、更苛刻的要求,甚至是刘航利用手中权力进行的干预和阻挠。
他不能。
他背负着苏曼青那复杂的关系,怀揣着考入省委办公厅的野心,他的前路充满了不确定性和风险。
他不能让刘雅宁卷入其中,更不能在这个时候,将自己置于刘航的完全掌控之下。
规矩。
他必须规矩。
哪怕这规矩,在刘航看来是“怂”,是“敢做不敢当”。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所有情绪,抬起头,迎向刘航的目光。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
“刘书记。”
“我非常理解您作为父亲对女儿的关心。请您放心,我和刘雅宁同志,确实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
他再次强调了“同志”这个称呼。
“我们在工作中有过接触,私下里……也仅限于年轻人之间正常的交流。我绝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也从未做过任何超出同事范畴、可能引起误会的事情。”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郑重:
“我的全部精力,现在都放在做好本职工作和准备即将到来的重要考试上。个人的事情,暂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如果我的某些行为,或者我与刘雅宁同志的正常交往,给您或者刘雅宁同志造成了任何困扰或误解,我深表歉意。并且,我向您保证,从今以后,我会更加注意分寸,保持应有的距离,绝不会影响工作,更不会给领导添麻烦。”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冠冕堂皇。
将自己和刘雅宁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将刘航的质问,轻巧地化解为“误解”和“困扰”。
并再次申明了自己“专注工作备考”的“正当”理由。
最后,还做出了“保持距离”的承诺。
这简直是一份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官方回应。
如果是在公开场合,面对媒体或者其他领导,这番应对堪称典范。
但此刻,在这间私密的办公室里,面对一个关心女儿的父亲,这番过于“规矩”、过于“正确”的回答,却显得格外冰冷、虚伪,甚至……残忍。
刘航死死盯着郑浩,盯着那张年轻、平静,甚至带着几分诚恳和规矩的脸。
规矩?
去他妈的规矩!
刘航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和愤怒,如同被堵住的火山岩浆,在他体内奔腾冲撞,却找不到喷发的出口。
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失望和……鄙夷!
好一个“普通同事关系”!
好一个“绝无非分之想”!
好一个“保持距离”!
他刘航在官场混了大半辈子,什么虚伪的嘴脸没见过?
但像郑浩这样,年纪轻轻,就能把话说得如此圆滑、如此撇清责任、如此置身事外的,还是少见!
这已经不是沉稳了,这是冷血!是懦弱!
如果郑浩此刻能坦承对女儿有好感,哪怕只是流露出一丝真诚的犹豫或挣扎,刘航或许还会高看他一眼,觉得这小子至少是个敢作敢当的性情中人,值得进一步观察和……或许的栽培。
但郑浩没有。
他选择了最安全、最稳妥,也最令人不齿的方式——彻底否认,划清界限。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要么对女儿根本没有真心,只是玩玩而已,现在被家长发现了就想赶紧脱身;
要么就是他极度自私,把自己的前途看得比什么都重,为了所谓的“考试”和“工作”,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掉一段可能萌芽的感情,牺牲掉一个女孩的心意!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刘航感到恶心!
“好,好,好。”
刘航连说了三个“好”字。
他缓缓靠回椅背,脸上那最后一点伪装出来的平和也消失殆尽,只剩下毫不掩饰的冷冽和疏离。
“郑浩同志,你很好。”
“时刻牢记工作第一,严守纪律规矩,不愧是组织培养的好干部。”
这话里的讽刺意味,浓得化不开。
“不过你这样的好同志,我见得多了。表面上规规矩矩,小心翼翼,每一步都算计得清清楚楚,生怕行差踏错,影响了自己的前程。”
“为了往上爬,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能舍弃。感情?真心?在你们眼里,恐怕都是可以随时拿来交易的筹码,或者……需要及时清除的障碍吧?”
刘航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嘲讽和疲惫。
“你这样活着,不累吗?”
他最终给出了自己的判决,带着一种近乎预言般的冷酷:
“就算你靠着这种‘规矩’和‘谨慎’,将来真的爬得再高……”
“又有什么用?”
“一个连自己真实情感都不敢面对、连一点担当都没有的人,注定走不远,也……不配得到真正重要的东西。”
说完这番话,刘航似乎失去了所有继续交谈的兴趣。
他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
“好了,我要了解的情况已经了解了。你回去吧。”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好好‘工作’,好好‘备考’。”
最后两个词,他咬得格外重,充满了讽刺。
郑浩站在原地,感觉脸上像是被人狠狠抽了几巴掌,火辣辣地疼。
刘航的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最脆弱、最不愿面对的地方。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不是这样的,想告诉刘航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但最终,他还是把涌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默默地向刘航微微鞠了一躬。
然后,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间让他倍感屈辱却又无力辩驳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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